Philippe Chain / 前特斯拉质量管理副总裁 / 2015-12-09
随着Model S车型的推出，特斯拉发布的不仅仅是“世界上最好的轿车”，更是一件来自硅谷的产品，以传统视角来看，特斯拉的架构更接近一款移动电子设备而非汽车。无论是电子和系统架构，还是流畅的用户体验，一切基于智能手机和平板电脑的框架设计。结果是特斯拉不靠性价比，而是通过自身特点和用户体验赢得魅力。特斯拉在电子和汽车技术两个领域取得双料第一，这样的成就很大程度上归功于埃隆·马斯克的性格和公司文化，这种兼备创新企业优点和不足的公司文化会因规模增长而消亡。
1993年以来，我在雷诺-日产集团电动汽车设计部门工作了超过20年，2011年离职，我成为了特斯拉汽车公司（Tesla Motors）副总裁。我负责质量管理，主要职责是开展Model S车型的质量和认证测试。2012年，因为和埃隆·马斯克性格不合，我离开了特斯拉。
世界上最好的汽车
埃隆·马斯克1971年生于南非，先后在加拿大和美国完成学业。1995年，他从斯坦福辍学创办了在线内容发布软件公司，1999年以3亿4100万美元卖出后，他参与联合创办了贝宝（Paypal），2012年被易贝（eBay）以15亿美元收购。同年，埃隆·马斯克创办了太空探索技术公司（SpaceX），决心把火箭发射成本削减至十分之一。7年后，公司赢得了美国宇航局（NASA）国际空间站的火箭发射招标。目前，SpaceX已经完成了数次商业火箭发射，远低于阿丽亚娜航天公司（Arianespace）的报价，而被后者视为棘手的竞争者。
2008年，埃隆·马斯克成为特斯拉董事长，同时还是太阳城公司（SolarCity）的股东和总裁，太阳城公司主要提供光伏产品和服务。此外，他还发起了超级环项目（Hyperloop），计划在真空管道中以1000千米的时速转运乘客。项目一开始被认为是荒谬的，但现在大家都认识到了可行性，一家公司近来也为研究具体实施方案而成立。
当我来到特斯拉的时候，被告知按照设计要求，Model S必须成为“世界上最好的汽车”，我原以为这是所有汽车厂商的老生常谈，后来得知这是一个严肃的目标，并且不只是要制造全世界最好的电动汽车，而是全世界最好的轿车。事实上，当2012年年末发布Model S的时候，媒体给予了高度评价。美国第一家汽车杂志汽车趋势（Motor Trend），称之为年度最佳汽车，消费者报告认为这是“测试过的最好的汽车”。Model S无可争议地成为了豪车界的新标杆，并且没有竞争车型。
汽车厂商常常宣称所售车型的独特卖点，独具魅力的特色，给特斯拉Model S做这项工作我感到十分愉快，因为卖点不可胜数。
Model S百公里加速仅3.1秒，超过了大部分运动型轿车的加速度，最高续航里程达到500千米，位于汽车底部的电池组降低重心带来了绝佳的操控，驾驶体验令人愉悦，油气悬挂和安全等级都处于顶级。中控则是一块17英寸的触摸屏，分辨率、亮度、对比度堪比iPad，这是汽车真正的核心，控制着悬挂、反馈制动、大灯、行李箱、空调、座椅加热、导航、收音机、电话、后视摄像头和计算电池电量。特斯拉接入互联网，这使之能够远程升级软件，而这台电子产品，即“车轮上的电脑”，转变为接入式设备。Model S的用户可以发布推特标注他们在哪儿和在干什么。
特斯拉的销售和维修系统也十分独特，没有经销商，特斯拉直营店通常处于城市中心或者购物广场，这些体验店的创造者乔治·布兰肯希普（George Blankenship），即是苹果直营店的创始人。特斯拉提供绝佳的融资方案：汽车价值由埃隆·马斯克的私人基金担保，预定的汽车可配送至家中，维修服务由特斯拉移动维修站到达客户位置提供，如果维修时间超过预期，则可借用给客户一台特斯拉。
特斯拉的战略
特斯拉汽车公司2003年由一群来自斯坦福大学的年轻工程师创办，埃隆·马斯克以投资者的身份加入。公司2006年明确了战略，计划以2,500辆跑车起步，展示电动汽车能做什么，然后每年生产20,000辆更符合市场定价的豪华车。此项战略至今被很好地遵循，为特斯拉赢得了很高的股票估值。下一步便是推出跨界车型Model X，最后特斯拉计划2018年发布Model 3，Model 3拥有与前作相似的性能但售价将在35,000美元左右，年产量预计在10到15万台之间。
2008年到2011年间，特斯拉生产并销售了大约2500台由莲花汽车提供底盘的小型车，2010年6月，特斯拉上市，同时，与松下电池建立了战略合作伙伴关系，与丰田和戴姆勒公司汽车电动化达成战略合作协议（前者是RAV4，后者是电动Smart）。特斯拉给他们提供电子系统、电池组、电动机、电子设备、充电器、布线等等。三家公司各占特斯拉股份的7%到8%，戴姆勒2014年撤资，获得了10亿美元的收益。2012年6月Model S发布，2013年达到全速生产，2014年产能提升，特斯拉引入了新的优化型四驱车。最终，2015年9月Model X正式发布，产能稳步提升。特斯拉的目标是到2020年生产销售50万台汽车。
创新型企业文化
如今，特斯拉拥有大约12,000名员工，可以形容为“硅谷遇上底特律”，一半的工程师是电子、硬件、软件专家，另一半则来自汽车部门，虽然提及底特律，他们中的大部分实际上来自欧洲。
尽管已创办10年，体量巨大，特斯拉仍然保持着创新企业文化，可形容为冒险的欲望。在法国，说到“这是有风险的”意味着“这是一个我们不会涉及的方向”，特斯拉则相反，在不同技术方案间总是选择最具风险的：一旦成功，这将节省大量时间，保持对竞争者的优势。
公司文化的另外一个特点是“远大理想”，例如设置极具野心的目标，如制造世界上最好的汽车或者做其他人从没做过的事情，这一态度创造了一个激励的氛围。缺点是这有时会引起奇怪的状况，如埃隆·马斯克任命我担任质量总监后却告诉我 “不要跟我谈进度”，他拒绝忍受汽车产业的限制，例如繁琐的质量检测、认证和开发，而这些是汽车工业用了一个多世纪创立的。
特斯拉钟爱词语“scrappy”，很难翻译，激发创新机制：突破现行方法的限制，解决问题，创新以实现目标。
到2015年年末，特斯拉将生产超过10万台Model S，Model X订单也将超过产能，公司在2013年第一季度首次实现盈利，比2006年的战略预期提前了一个季度，在此之后特斯拉优先投入公司发展，却持续传出负面消息。但金融市场（特斯拉纳斯达克指数）似乎并不计较，公司市值达到200亿美元。
公司偿还了数年前金融危机背景下美国能源部的5亿美元贷款，2013年底三辆特斯拉的起火事件导致股价跌落，但公司成功处理了事故，股价回升到此前水平。
面临的挑战
现在所有人的疑问是特斯拉能否继续走下去。
第一个挑战是达到战略预期25%的利润率。只有少数保时捷这样的厂商取得了这个高目标。公司估值正是基于这个承诺，一旦违背承诺自然将引发负面影响。
为了达成目标，公司不得不削减成本、增加销售量。至今，特斯拉没在市场、营销或是赞助上花过一分钱：仅仅依靠口碑。一旦这些所谓的早期用户都已购入Model S，将不得不拓展销售网找到新客户，这其中很可能产生巨大的花费。
同时，特斯拉需要发展新车型，包括Model 3，降低售价至一半或者三分之一，提高5倍或者更多的产能。如此大规模的转变，特斯拉模式是否仍将奏效有待观察。
值得注意的是，特斯拉客户购买Model S并不是因为这是一辆电动车或者他们想要拯救地球，而是特斯拉提供了全新的体验。Model S用户爱他们的车就像极客爱着他们的iPhone：他们和产品间有极强的联系。
我们需要理解是什么创造了这种联系并加以利用以创造新的汽车、新的设备。我们毫无理由认为只有特斯拉能够设计出令人狂热的汽车。
讨论
特斯拉汽车原来的团队仍将是集团的一部分吗？
Philippe Chain：5名创始人中的3个已经在中途离开：2007年，当时还只是一个投资者的埃隆·马斯克引入了新的资本，控制了公司并要求这3位离开。Jeffrey B.Straubel是创始团队中唯一留下的，然而，这位特斯拉“守卫者”与埃隆·马斯克也有着某种艰难的关系。
谁是Model S的项目主管？我觉得埃隆·马斯克不会去管项目的所有细节。
事实上，他是管的。Model S项目总监Jérôme Guillen是曾为麦肯锡和戴姆勒公司效力的法国工程师，但埃隆·马斯克控制欲很强，尽管每周露面两次，他几乎决策一切事务，尤其是“小细节”。他独自决定生产计划，虽然很有远见但着实不易相处，因为他不信任任何人并且偏爱干涉。他也因公司受到批评时强力反击而著称。据我所知，他是唯一一个起诉BBC的汽车厂商，因为BBC在节目中批评了特斯拉跑车。
你似乎印证了颠覆性创新只能由有远见的独裁者推动，例如史蒂夫·乔布斯或者埃隆·马斯克，变革者也可能是“普通”的工程师吗？
但愿如此，但我恐怕找不到太多例子。
特斯拉的人事变动频率似乎很高。
我在公司的一年中，见证了五位副总裁的离职：我是第六个。自从我离开后，我相信其他一些人也离开了公司，一些人意志消沉，一些人精力耗尽，受尽挫折。在特斯拉生存不易。
在这种情况下如何建立合作？
建立起联系的是每个项目雄心勃勃的目标，马斯克认为通过单一力量可以“改变世界”，不断灌输这种精神。我仍记得那天他来到办公室说“我已经决定了我们要在6月22日发布第一台车”，那时已经是三月了，我们甚至没有卖出过一台车。他补充说已经找到了前十位买家，召集了媒体准备在工厂举行发布会。
如果某天，埃隆·马斯克不再担任特斯拉CEO了，将会怎样？
他扮演着绝对关键的角色，但是没有他公司依然能够回到正轨继续运营……特斯拉或许会迅速变成类似其他厂家的厂商。
续航里程是电动汽车的重要参数，Model S电池的秘密是什么？
除了电池体积和电量没有特别的秘密：Smart（戴姆勒）16千瓦时，Zoé（雷诺）22千瓦时，Autolib（博洛雷）30千瓦时，Model S 90千瓦时。Model S电池组在底盘上，占据了前后轴间的空间，厚10厘米，重约700千克，使整车质量达到2.1吨，极大地影响了整车价格。
电池组是由直径18毫米高65毫米的圆柱形电池组成，这是我们笔记本电脑所用的标准型电池（俗称18650）。起初，特斯拉决定采用这种电池是为了保证电池的供应，在应用中，这是一个不错的选择，因为已经生产了数百万节，电池的学习曲线十分先进。特斯拉在电池间加入了线圈冷却系统，提供了发热控制的有效解决方案。
充电器能在8到9小时内充满电，即每充电一小时可获得50千米的续航。
针对消费者关心的长途行程的问题，埃隆·马斯克决定在主要道路区间安装“超级充电站”，能够在半小时内充75%的电，即每充电一小时获得600千米的续航。特斯拉车主可免费使用，汽车停在太阳能车棚中充电，当然，隔壁就是餐厅。这种网络目前覆盖了北美和欧洲大部分地区，每隔200公里就有一座充电站，亚洲部分地区（中国、日本）也有此项服务。
换电池是否可行？
原则上可以。电池组就是为此设计的，技术上的可行性也已经验证了。在电视节目中，埃隆·马斯克已经证明能在一分钟内换电池，但设备需要大量投资，并且难以持续。2015年6月，特斯拉宣布不会采用这种方案。
目前，法国Model S的交货期需要几个月，而美国时间则大大缩短，为什么有这种区别？
特斯拉年产量5万台，订单积压在1万到1.5万台之间，这就自然而然地造成了延迟。另外，公司倾向于来自美国和加拿大的订单。在欧洲，挪威享有优先权，因为挪威提供电动车买家很多优惠，例如免除进口税。2013年9月，650台Model S在挪威注册，成为当月最畅销的汽车。
这是饥饿营销策略还是提高产量真的存在技术障碍？
位于加利福尼亚的特斯拉工厂，由丰田和通用汽车在1980年代共同投资建成，2009年出售给特斯拉，工厂巨大，曾经最高年产50万台汽车。
Model S总体投产能力每年只有2万台，提高产量需要巨大的投资，特斯拉的一项特殊战略就是寻求垂直整合。
特斯拉本身为仪表盘厂家和铝制车身提供注塑成型，真空压铸技术已经应用在了车身大型关键部位。特斯拉设计、研发、制造电动机、线圈、电力电子和充电器。电脑屏幕、主板、操作系统也都是由特斯拉研发的，但生产由中国承包商负责。
如何处理和供应商的关系？
一开始，特斯拉找了一些没有可靠经验的供应商，例如汽车震动方面。当成为丰田电池、电动机和电子的供应商后，特斯拉不得不采用丰田制定的技术流程，并且承诺做出改进。
特斯拉团队2007年开始了Model S项目，2012年正式发布。与其他拥有多年经验和掌握所有技术团队的传统厂商相比，研发周期非常短。
在大的汽车团队里，走流程和等待决定的时间是令人绝望的，逐渐地，人们开始习惯这样的节奏，步伐就慢了下来。有这样一个说法，大厂商前10%的工程师主导工作，其他人仅仅是遵循要求。在特斯拉，我立即感受到了公司只招那前10%的工程师。
研发速度也和测试程序相关，在汽车工业中，软件测试需要精确、全面的完成，但特斯拉没有。如同其他许多用户软件一样，特斯拉仪表盘可以收集编码漏洞，系统不断演进。某天，我们开始优先考虑功能，删除不必要的部分，但第一款车发布时仍然存在很多漏洞。需要在夜间充电时进行升级。
为了扩大规模，特斯拉将从“摸索”（scrappiness）转向更多地采用传统方法，会是这样吗？
“摸索”的过程需要借助一些诀窍，也需要创造力和努力工作。当我加入特斯拉的时候，公司有1,200名雇员，运作方式也和今天完全不同。特斯拉能面对发展各个阶段非凡的挑战，如果想要达到每年50台的产量，特斯拉还需要再次创新。鉴于特斯拉的历史，我们可以想象特斯拉仍将自我革新，尽管存在一切终止于某一点的风险。
在您所提到的所有的可能性中，最疯狂的似乎是Model 3相比Model S降价到一半或三分之一，在汽车工业中，除去亏损的，净利润通常只有几个百分点。这样的目标是否挑战了传统汽车的理念？
铝制车身或者电池电量或许面临挑战，Model S并不是直接从经济角度设计的，而是采用了“足够好”的原则：先生产出第一台车，然后做正确的车。电池组经过数次改造提升安全性，仍有30%－40%的降价空间。
越来越多的厂商宣布了自动驾驶计划，雷诺制订了2020年规划，丰田或将在2016年加入自动驾驶功能，埃隆·马斯克宣布2016年实现90%自动驾驶，这意味着什么？
很多驾驶情况可以实现自动化：停车、堵车、高速驾驶、“简单”城市驾驶……除了这些情况，剩下的10%的状况则是不可能实现自动驾驶的。
2015年10月，特斯拉发布了新版软件（7.0版本），其中包含了上述大多数情况，我们称之为“自动驾驶”。
自动驾驶概念基于三个问题：传感器、基础设施和算法。传感器已经存在，虽然十分昂贵，但价格会下降。基础设施的问题是最重要的：我们考虑的是全自动驾驶，汽车和基础设施交互还是汽车之间交互？根据我对埃隆·马斯克的了解，我估计他会针对全自动驾驶。最后，还有算法方面，谷歌长期以来在这个领域投资巨大，他们或许是这个问题最资深的玩家。由于埃隆·马斯克和拉里·佩奇（Larry Page）是好朋友，我对他们在此领域合作不会感到奇怪。
特斯拉移动服务是如何操作的？
我十分了解特斯拉移动服务的法国负责人，在首款跑车时期，他在法国只有50名客户，他熟知每个人的名字，最大问题是客户假装有问题请他过去检查。
当年产量提升到5万台时，我们进入了新规模，但特斯拉移动服务仍受高度重视。
不久前，一名客户在社交网站上抱怨不驾驶特斯拉时也会放电，特斯拉移动服务前去处理但没有解决问题。两天后，埃隆·马斯克在接受采访时谈到了这个问题，表示他正在认真处理这件事情。第二天，更新推送到所有的汽车，这位客户也注意到了更新，但问题仍然存在。半天后，特斯拉移动服务宣布他们分析了汽车记录后检测到一节12伏电池失效，他们换掉了电池，用户也在社交网站上表达了对服务的满意。
目前似乎有两种发展电动汽车的战略。欧洲选择提供15万欧元以下的车型，并且提供购买补贴，准备将来提高品质，而特斯拉选择从高端昂贵车型入手，然后逐渐发展低端车型。特斯拉的方案似乎更加明智，因为发展一项新技术并卖出高价更加容易些。无意间，特斯拉使得电动汽车不仅成为了可能，而且成为了有吸引力的产品，从而建立了一个其他厂家也可利用的市场。
我同意你的分析。特斯拉一开始把首款跑车定价为12万美元，然后Model S定价在8－9万美元。雷诺-日产选择了“全民电动汽车”方案，但设计上约束很大。我对Zoe的租借电池经济模式进行了大量研究，提供每月80欧元的合同而不亏十分困难。也就是说，正如你所提到的，在提高了电动汽车的吸引力后，面对生产廉价电动汽车的问题，特斯拉可能无法抗衡老牌制造商。（钱阳/译）
这篇文章源于2013年12月巴黎管理学院（Paris School of Management）“科技资源和创新”研讨会的报告，作者对原文做了一定的修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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