机器的崛起一方面会导致人类某些技能逐渐退化直至消失,另一方面又对人类能力提出了新要求。面对很多尚待解决的全球性难题,我们需要培养不同形式的智慧,学习用合作来实现个人无法独立完成的目标。但是,当前教育体系在本质上是建立在竞争机制的基础之上,它该如何面对这样的挑战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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巴黎高科评论:当今世界正迅速变得越来越扁平化,那么,我们的教育体系有没有跟上这种变化?
弗朗索瓦·塔代伊:我们的教育体系旨在解决传统问题。要在这个体系中取得成功,学生需要通过考试,而考试的内容就是解决常见问题。但是,我们显然更需要解决新问题的能力。例如,在初创公司、创客空间或IT社区,对能力的判断标准在于是否做过别人从未做过的事情。这与只是更快地解决老问题的能力有天壤之别。甚至还有比这两种能力都更高级的第三种能力:自己提出新的定义和问题。亚马逊的创造者们就重新定义了“书商”一词。
对于传统问题的解决,今天的机器已经非常在行,它们不仅能给出答案,还能够迅速升级,甚至针对不同情境进行自我调整。例如时下热门的无人驾驶汽车。像财务分析这种对教育水平有很高要求的高收入岗位都开始被取代。牛津大学最近的一项研究发现,未来10-20年,美国47%左右的工作会实现自动化。所以,那些只会解决老问题的人危险了!教育体制必须改变,今天的世界需要的是拥有创造性思维和创新能力、善于合作的人。
合作为什么这么重要?
因为今天很多尚未找到答案的难题,都是全球性的 ,因此我们不得不集思广益、团结协作,单打独斗是没有希望的。企业在选人时往往不拘一格,让人才形成互补。在各种专才组成的团队里,没有人能单独成功,快速学习和协作能力是关键。我们倾听别人、不耻下问的能力越强,产品和服务才越有可能被更多的人所喜欢。相反,固执己见就很难提供完美的解决方案,即使你的产品在某个方面很独特,却可能被其他方面的不足所拖累。如果从一开始就引入不同领域的人才和思维方式,就会在多维度上得到优化体现。因为现实是多维的,尊重现实总比闭门造车更容易成功。
最有趣的是,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(OECD)已决定从2015年开始,将对“合作解决问题”能力的评测作为其PISA调查的一部分。你很快就会发现,有些政府在鼓励年轻人合作和发文方面做得更好。这件事在此前只有少数家长和老师感兴趣,今天终于进入了公众视野。
把开发合作能力引入当今教育体系方面,你有什么建议?
传统和现代的教育模式有一些共同点。比如苏格拉底的古典范式主张质疑、对话和支持;现代大学之父亚历山大·冯·洪堡则认为大学应该是一个能够让人们自由学习、教授和研究的地方。洪堡还认为教师不仅要传授知识,还应充当为学生研究项目提供支持的导师角色。因此,教师不应该告诉学生必须做什么,而是支持学生自己想做的事情。这个理念为麻省理工学院(MIT)和其他美国主要研究型大学所采用,在欧洲大陆却很少被实践。苏格拉底和洪堡的理念有着共同原则:在一个自由的语境下,进行对话、引导与辅导。今天的很多机构都建立在这个原则基础之上。
在塞尔维亚的Petnica,这些原则从30年前开始被应用于高中教育,取得了巨大成功。一所有着200个学生的寄宿学校,物理实验室中激光器到处都是,生物实验室里摆着共聚焦显微镜,而计算机房里放着由CERN(欧洲核子研究组织)提供的超级计算机,还有一个车间,这些空间向所有学生开放,他们可以连续使用15天,中间可以往返几次,以不断质疑、试验和发展自己的假设。那些最聪明孩子还可以做低年级学生的导师。这家学校在30年里培养了3万多名学生,现任塞尔维亚财政部长和教育部长都在这里接受过教育。更有趣的是,曾在《自然》和《科学》杂志上发表文章的塞尔维亚年轻人里,有50%都来自Petnica地区。
又如海地的Catts Pressoir高中,要求学生自己提出问题,共同寻找并分享解决办法。孩子们找到了更便宜的方式来修复家门前被地震破坏的红绿灯系统;他们还发明了一个内部移动通讯系统,能够免费互发短信。
这样的合作方式是否可以应用于小学教育,也很值得研究,毕竟,我们从未考虑邀请儿童去解决这样的问题,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没有能力?事实上,这主要取决于他们所处环境和成年人与孩子对话的能力。通常情况下,大人被孩子们的提问搞得很累,孩子也因为找不到可以一同按自己的方式解决问题的伙伴,而丧失了好奇心。因此,儿童教育需要成年人的配合。我们也正在研究如何让成人正确陪伴孩子去质疑、讨论和寻找答案。
这种科学的方式适合所有人?
任教于伯克利大学的心理学家艾莉森·高普尼克(Alison Gopnik)说,所有人都是天生的研究者:新生婴儿就会观察世界,感到惊讶,作出假设,从实验中得到验证,犯错误,并从错误中学习,动态地修改假设和吸引别人注意到自己所做的事。这在本质上正是一个严谨的科研过程。创意不是缪斯在某个晚上突然光顾了几个天才。每个人都是天生的创造性研究者。然而,如果没有实践,这些天生技能会快速消失。创新是一个过程,需要研究、合作、鼓励和教训:我们用重复性动作来提高,借助每一个击球机会运用创意,时间一长,我们就变得更加有创造力。
最重要的是能够将看上去幼稚的问题转化成科学的调查。通过探究极限性的问题,我们将很快到达知识的前沿。例如,当问及为什么水会弄湿东西,任何一个物理学家都知道答案。如果要求解释答案的细节,也难不住其中的出色者。但到了这一问题链的第三或第四级时,即使是诺贝尔奖得主估计也要放弃了。当涉及到探索知识的最前沿,孩子们会比成人更积极。他们显然不可能自己解决这么复杂的问题,但他们非常乐意参与,更有动力去学习已知,探索未知。
是不是合作就一定要反对竞争和选拔?我们也许可以找到一条中间道路?
我认为,合作比竞争更好。如今的教育体制主要是基于竞争的。我们倾向于选择名校而放弃其他。然而,也有一种效果不错的中间模型:竞合(Coopition)。创建多个团队,让团队相互竞争,就像足球比赛。起初,我不认为这有什么作用,直到我看到麻省理工学院的学生在这种方式的激励下,成为全球合成生物学领域的佼佼者。
最重要的是,这种竞合要求学生必须实时记录自己的一切操作。所产生的信息,可以提供给其他学生,特别是后来的学生可以使用它来将研究向前推进。这就是我所说的“合作学习和创新生态系统”:每次有人学到一些新东西,别人就能更轻松地学习同样的事情;每次在某一维度上有人创新,别人在这个维度上的创新就变得更容易。因此,竞合的目的不是像竞争那样用更快的速度来完成相同的考试,而是更进一步。不是每年都要进行的100米短跑,而是攀登新的山峰。我不知道这种模式是否适合每个人,但我相信合作竞争比传统的竞争更好。
数字技术能带来什么改变?
使用数字技术进行创新的好处不在于更便宜,而是使我们有条件去犯错,而犯错是创新的重要构成部分。数字技术还允许复制:我们可以看到别人创建的文件,对其进行修正、改变和重新组合,一切都很容易。作为一名生物学家,我可以向你保证,突变和重组正是进化的引擎!数字技术使我们能够从他人的成功中进一步学习。这就是集体创作:我们使用不同的形式和方法,实现前所未有的结果。
能举一个源于集体创造力和集体智慧的成功案例吗?
维基百科和编程平台GitHub就是最好的例子。MathOverflow或PhysicsOverflow网站则允许用户提问,并对这些问题提供集体响应。它们实际是一个投票系统,选出最好的问题和最佳答案,不像维基百科那样提供单一的答案,而是一个方案云。该系统突出的是解决方案的受欢迎程度和答案提供者个人。有些人甚至将自己在这些平台上的表现写进简历。即使是天才有时候也需要集体。剑桥大学教授、菲尔兹奖获得者蒂莫西·高尔斯(Timothy Gowers),在博客中承认已被一个数学问题困扰了两年多。三个月后问题解决了,他得到了别人的帮助!
在最近几年,集体创造出现了更多好玩的形式。例如, 电脑游戏Foldit邀请人们参与解开蛋白质折叠这一非常复杂的问题。所有的物理化学知识都被编写成了游戏规则。游戏者被邀请根据这些规则,加上自己的聪明才智,创造性地去解开折叠在一起的蛋白质链。玩家们通过协作解决的一些难题,之前别说生化学家,就连超级计算机也没能解决!这是集体智慧优势的一个突出例子,引导得好,集体就会比个人更高效。(张莹/译)